寒霜攀着营帐边角结出细密冰晶,田芷瑶将最后一块铁片嵌进铠甲裂缝,青铜镜纹在烛火里泛起涟漪。
帐外梆子敲过三更,她对着掌心呵出的白雾轻笑:"淬毒箭镞配青蚨钱,倒是个有趣的局。"
卯时初刻的演武场飘着盐粒雪,新兵们挤在铁器架前争抢护具。
刘军需斜倚着兵器台,三角眼精准锁定那道单薄身影:"田姑娘来得巧,就剩这副藤甲了。"他踢过来半朽的甲胄,虫蛀的孔洞正对着心口位置。
张虎抱着簇新锁子甲要上前,被田芷瑶一个眼神止住。
她指尖抚过藤甲裂纹,突然仰头笑道:"听说前年胡商进贡的犀皮甲,最后都叫老鼠啃成了筛子?"四周哄笑中,刘军需脸色铁青地甩袖离去。
战鼓擂响时,北风卷起积雪糊住观战旗。
田芷瑶踩着冰碴踏进校场,残破藤甲在十二名精壮汉子间显得格外刺目。
王教头令旗劈下瞬间,六柄长枪如毒蛇吐信直取她咽喉。
"左三肋第三根骨裂未愈,右腕旧伤忌寒。"灵犀洞察之眼骤然开启,银芒在她瞳孔流转如星河流转。
纤腰折出不可思议的弧度,断枪头擦着为首壮汉的护心镜划过,铁片崩落声里传来肋骨错位的闷响。
观战台哗然四起。
赵副将捏碎茶盏,碎瓷陷进掌心:"不可能!
她怎么知道陈老四的旧伤?"
校场中央已旋起血色风暴。
田芷瑶踩着对手肩甲腾空,发带断裂的刹那,鸦青长发裹着雪沫扫过众人眼睛。
断枪精准点中第二个人的曲池穴,精铁护膝突然脱扣,壮汉轰然跪进雪堆。
"第七个!"张虎的吼声震落松枝积雪。
剩下五人结成圆阵,却见那抹残破藤甲突然伏地疾冲,雪雾中亮起数点银芒——昨夜泡过药酒的断枪头,此刻正钉在他们脚筋三寸之上的承山穴。
王教头的令旗僵在半空。
田芷瑶单膝点地喘息,冷汗顺着鼻尖砸进雪地,灵犀眼带来的剧痛在颅内炸开。
她借着起身之势抹去唇畔血丝,染血的断枪直指最后两人:"雁翎阵改的圆阵,破绽在巽位。"
惊呼声未落,枪风已挑飞两人面甲。
观战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,几个百夫长激动得扯断绶带。
孙军医捧着药箱的手不停颤抖:"这身法...田老将军在世时..."
"不过是些取巧把戏。"赵副将阴恻恻的声音割开热浪,他盯着场中少女收枪时踉跄的那半步,嘴角浮起冷笑。
远处李勇正死死抠住木栅栏,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把积雪染出点点红梅。
暮色重新笼罩校场时,田芷瑶在兵器架阴影处按住突跳的太阳穴。
灵犀眼过度使用的反噬令她眼前发黑,却清晰地听到身后刻意放轻的脚步声——那是军靴底藏着铁片的特殊声响。
"田姑娘好身手。"李勇的声音甜得发腻,他状似亲热地搭上少女肩膀,指尖银光在暮色里一闪而逝,"只是这藤甲破得厉害,小弟帮您..."
寒光割裂空气的瞬间,田芷瑶突然歪头咳嗽。
淬毒短刃擦着她耳畔飞过,钉进三步外的箭靶红心。
她转身时苍白脸上绽开笑意,沾着雪末的睫毛轻颤:"李兄的袖里剑,比昨日慢了半息呢。"
积雪突然发出细微爆裂声,西北角的军旗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观战台上,赵副将正将某件刻着"田"字的桃木牌,缓缓按进青蚨钱的铜锈之中。
暮色将校场旗杆拉出细长阴影,田芷瑶背靠兵器架缓缓吐息。
掌心黏着的雪粒被体温融成暗红血珠,西北风裹着李勇的咒骂刺入耳膜:"不过是仗着将门余荫..."
"放你娘的狗屁!"张虎突然撞开人群,铁塔般的身躯震得兵器架哗啦作响。
他蒲扇似的巴掌拍在箭靶上,三支羽箭应声落地,"方才骑射考核,是谁的箭把红心扎成了刺猬?"
人群里传来闷笑。
李勇攥着断成两截的弓臂,脸上青筋突突直跳。
那支被灵犀眼修正角度的流矢,此刻还颤巍巍插在他发髻中央,鸽羽在暮色里白得刺眼。
王教头的铜哨恰在此时撕裂空气。
第二场沙盘推演设在炊烟缭绕的膳堂,二十张桦木桌拼成巨大八卦阵。
田芷瑶指尖划过龟甲纹路,灵犀眼银芒在热汤雾气中若隐若现。
"粮道改走阴平峡?"赵副将突然踹翻炭盆,火星溅上田芷瑶的推演图,"三岁孩童都知道那里有瘴气!"他靴底重重碾过炭灰里的"田"字徽记,却见少女用竹筷挑起蒸饼,稳稳压住阵眼位置。
"瘴气起于巳时三刻,散于未时正。"蒸腾的热气里,田芷瑶睫毛凝着水珠,"若用此地特有的红顶鹳粪便熏烤铠甲..."她突然剧烈咳嗽,指缝渗出的血丝落在推演图上,恰好染红了敌方粮仓位置。
刘军需的冷笑卡在喉咙里。
三个时辰后,当斥候快马送来阴平峡瘴气退散的军报,他正死死攥着被改动的物资清单——那上面朱笔勾画的红顶鹳,羽冠鲜艳得像是要啄人眼睛。
最终考核日,晨雾裹着铁锈味爬上辕门。
田芷瑶束紧腕带时摸到个硬物,半枚青蚨钱卡在皮革夹层,铜绿裹着"赵"字暗纹。
观战席传来骚动,十二面牛皮鼓竟全部换成青铜质地。
"负重障碍新增铁蒺藜阵。"王教头宣读规则时,目光扫过田芷瑶渗血的绑腿,"落马者直接除名。"
号角声响起的刹那,田芷瑶突然闭目疾冲。
灵犀眼在黑暗中爆发出刺目银芒,三十步外的铁蒺藜阵在她识海里化作星辰图谱。
当她纵身跃过最后一道壕沟时,观战席传来瓷器碎裂声——赵副将捏碎的茶盏里,泡开的茶叶竟拼成个歪斜的"田"字。
暮色染红点将台时,田芷瑶的名字悬在鎏金榜第七位。
张虎的欢呼惊飞了战马厩的乌鸦,却在看见少女腰间佩玉时戛然而止——那枚象征低级将领的虎头玉坠,裂纹正好穿过"田"字最后一笔。
庆功宴的篝火照亮半个营地时,田芷瑶在兵器库角落发现蹊跷。
本该装满箭矢的松木箱里,静静躺着个火漆封口的牛皮信封。
封口处印着半枚青蚨钱纹样,与她晨间发现的残币严丝合缝。
夜枭的啼叫穿透帐幔,田芷瑶握信的手指突然触到冰冷异物。
借着篝火残光,她看清信封夹层里闪着蓝芒的细针——正与她那日躲过的淬毒袖剑如出一辙。